“我在。”夏依依定定答道,将脸凑得近了些。

    “……张长剑是枚弃子,太子拿他当幌子,目的是拖住我们……东宫已集结了一支军队,将于今夜子时,悄悄从南平码头出发,打算杀蓬莱个措手不及……”常勇的喉结动了动,微弱的鼻息间全是血腥味。一股浓稠的血液从他的鼻腔缓缓流出,划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我知道了。”夏依依吐字都放缓了,似是尽量让对方听清楚。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帕,将那股鼻血擦拭干净。

    常勇阖了阖眼,又挣扎着睁开,目光中闪过一丝回光返照的微亮:“……这次是安庆山挂帅,率军三万,现已,集结了大半于码头……国都的兵力本就是、强弩之末,士兵水性大多不好,小姐,这一仗我们能赢……”

    “好,好。”夏依依声音不大,音色却有些发抖。她双手紧紧握住了常勇的右手,绷着脸蹙了蹙眉头。

    “……这间破庙的神像后有个刚挖的密道,是通往东海码头的……小五他们的尸首已被我推进了东海,这样尸体不容易被发现……我老常也一样……您,您给我个痛快吧……为了夏家,死在小姐手里,值了……”

    夏依依的眼中蒙上层水光,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她只朝着常勇再看了最后一眼,便两指并刀,朝着他眉间点了一下。

    常勇整个人身子一沉,歪歪斜斜地软在房柱上,整个脑袋低垂着,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一般。

    还未等许遇尘反应过来,夏依依手中的匕首,已经闷声插在了常勇的心口。

    “依依……”许遇尘也湿着双眼,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夏依依只是垂眼看着常勇的面容,目光中难得流露出一丝久违的真情,忍不住回忆起那段阵前杀敌时同生共死的日子。

    国都在一年多前刚进犯南境时士气正高,一连拿下数个城池,几乎将整个国境线往南推了一截,她临危请命,如同二十年前的夏先秋一般,以一人之力扭转了战局,令南境军心大振,咬着牙拼命夺回了城池。那些个血雨腥风里来去的日子,常勇和小五他们是夏家的军中亲信,也是随时护在她身旁的高手,从来忠心耿耿,铁血沙场中时时与寒刀冷刃为伍,大家脑袋系在腰间,柔情都埋进心底,自知时刻会有丢了性命的一日。然而敌不过曾生死相伴,她还是没能完全准备好,如此措手不及地送走这些老朋友。

    于是她人也变得絮叨起来,仿佛要找个出口,将这些憋在心里的琐事一吐为快:“常哥爱干净,这段时间一定让他难受坏了。你也知道,被拔灵而死的人,是没办法转世投胎的,这样他就不会痛了,来世还能投个好人家。”

    原本许遇尘还没觉得太过伤心,然而听完这番话,再联想到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颗颗滚落,砸碎在尘土之间,他难过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咬着嘴唇尽量控制着自己。

    这一幕还是被夏依依瞧见了。

    然而目光从常勇脸上移开,再看向许遇尘之时,她眼中那点仅存的潮气,早已被那铁一般的心肠,消磨得一干二净。

    夏依依凝眼看去,心想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哭得梨花带雨。那长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颤颤巍巍得抖着,像片羽毛抚过夏依依的心口。她望着许遇尘眼尾晕开的那抹诱人的绯红,只觉得任凭万种风情,都不及这张干干净净略带愁容的脸庞。

    已经是第三次了,许遇尘每每伤心起来,总能牵得自己心神激荡。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得感觉。

    夏依依喉间一动,死死盯着许遇尘,恨恨的语气更像是在暗骂自己不争气:“你是个哭包么?”

    许遇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肩头一颤,尴尬地扯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动作倒不拘谨。他没办法向夏依依解释什么,只沉默了片刻,待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波澜。

    一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麻袋,被递在许遇尘面前。夏依依已然恢复了温和的语气:“遇尘哥哥,还得麻烦你。”

    而后,她半蹲下去,一只手抚在常勇的肩头,轻声地说着,好像怕吵醒了他一样:“常哥,我们去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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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大的麻袋裹着常勇的尸体,缓缓沉入海底。夏依依只目送了片刻,便与许遇尘一同躲进了码头附近的小巷,混迹在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