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中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叶云祯走在展清之身侧,漂亮的眉眼皱在一起。

    展清之算是懂了,小叶公子一天之中总得有十二个时辰不太高兴,而这十二个时辰里,展清之最多也就能有一刻知道缘由,其他时候要么是一头雾水,要么是觉得小孩子心性就不用理会。得亏他不是真有一个孩子,否则早就得跟他大吵起来。

    他把月汀草端正地放到仁心院长老手中,终于松了口气,此刻才算是真的完成了个急事,开始干一些零零碎碎的打下手的小活。

    展清之忙起来,也无暇顾及叶云祯了。

    他是不怎么想让叶云祯来的,首先吃饭就是一个问题,小孩这两天竟还算懂事,没有因为吃的条件差而大吵大闹。

    其次,所有来救济的弟子都在同一座道观之中休息,他自己不在乎这个,他睡不睡、吃不吃都没啥太大的关系,闭目在哪里都可以打坐。可总觉得小少爷是受不了这种苦的。

    叶云祯这几日越不吵不闹,展清之就越有点惭愧,他惭愧地把这点儿微薄的惭愧摆在了脸上,叹了一句:“喝米汤,不长个子。”

    话音未落,叶云祯捧着那没几粒米的粥像豪饮烈酒一般一饮而尽,“哐”一声,赏给了展清之一个干干净净好似施了个清洗诀的碗。

    展清之愣了愣,心说真把这孩子饿坏了:“等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吃落萝。”

    叶云祯显然还没能把一日活出十三个时辰,所以依旧是不高兴的,也并不搭他的话。

    展清之费了点力想了想,前世叶云祯也是这样的?他倒是记得平兄每次抱这个小孩,他都是“咯咯咯咯咯”的笑,叶云祯本身长得像个娃娃,云欢还给他穿了身红衣服,弄得好多人都以为叶仙师得了个千金。

    “你为什么要救他?”叶云祯问。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展清之反问道:“若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便不救?”

    “自己命都快没了,”叶云祯看起来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救他?”

    展清之心中一寒。

    他总以为,无论是谁,见到有人出事,无论那人是谁,做了多少恶,第一反应肯定是救人啊。

    或许他只有迈出了几步救人的步子,才能慢慢考虑这人是不是该救,能不能救,把这人的善恶一份份的评的很清楚的去看,就好像脑子中自动画了一本功德薄。他虽然不是断案的人间官,以前确实也有点德行上的洁癖,一旦有人做了一点恶,他再见那人就很难给出什么好脸色。

    昨天楚望锦问完那句话,展清之面上平静几乎看不出怒气:“我不会收,你也不用白费这种力气了。”

    展清之要是心胸再狭隘一些,就会觉得这行为不仅古怪,还有那么一点恶心。杀了你最亲近的人,反而在你回来的时候让自己的女儿给你送上疗伤的灵草,这甚至有点挑衅的嫌疑。

    展清之前世没回明镜台,也是在酒楼喝着酒时候也收到了楚望锦门下的小厮送来的灵草

    ,首先想到是灵草有毒——这人上次没害成自己,这次要再害一次。

    他不怕楚望锦想害他,反而正是希望他再次动手,他也能报仇报的问心无愧,名正言顺了。然而无论再怎么检验琢磨,那都是一颗灵气尚佳的灵草。

    展清之此人,真是说正经又不那么正经,说清高又很接地气;胸中少有伤春悲秋之意,却偏偏爱作诗词;脸皮厚却心中总有惭愧;谈情之一字有时迟钝得像个木头,有的时候却又很灵光。

    大约真是一个矛盾而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