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阙下大雪那一年沈走燮回来了。雪是下得挺大,不过太子殿下却抛下夫子的作业执意在城门口等他的这位伴读。江南豫章书院院长林若海是陛下登基那年的恩科状元。他也曾是帝师,官至右相,不过在皇帝亲政后却辞官回乡开了这座书院,又在山脚下捡了好些弃儿回去养,说是至今未婚,可叹是位怪人。林若海给那些弃儿重取了名字收为义子义女,会学的就在他门下亲自教导,不太会学的便做些洒扫的活。沈走燮算会学的那一类,还学的特别好。十多年后沈走燮参加科举夺得榜眼,“林若海三元及第《短长赋》洛阳纸贵,沈走燮琼林会宴《走夫文》风行一时。”这句学子无人不知的俚语中“沈走燮”便是他。这些后事先按下不表。说回沈走燮第一次来封阙,那时他四岁,其师林若海应宁平安之邀前往封阙参加庆功宴。他走得急行李都没怎点,走出十里地都才发现贪玩的沈走燮在行李堆里梦回周公。林若海无奈,此时再返回肯定赶不上自己大徒弟的邀请,他又溺爱这个机灵的孩子,只得带着沈走燮去往封阙。宁平安是林若海大弟子,前年对镇北伯家的千金看对眼毅然决然抛弃翰林院的大好前程跑去边关当押运吏,林若海听到这消息差点没气吐血。好在宁平安傻人有傻福,岁前边关大捷他总算抱得美人归,皇上特地召镇北伯进京设宴庆贺。沈走燮自小长在书院中,从小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一路上都有些病恹恹的。在马车里被夫子抱着都没来得及看繁华的都城,正值岁末又逢皇帝设宴,整个封阙都装饰地异常绚丽夺目,可惜小孩自己无福消受。马车停在座府邸门前,林若海抱着还有些晕的小徒弟下车。他本来想先去拜访下宁平安就去熟食的医馆给沈走燮看诊,却与刚从门口出来的皇帝打了个照面。先帝崩驾得早,当时的皇帝也不过开蒙就要担起天下。幸而当时的左将军——现镇北伯与枢密院众吏不离不弃才免于一场动荡,皇帝亲政后又一直与镇北伯交好。这是皇帝新赐给镇北伯的府邸,林若海也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也会微服私访,忙抱着沈走燮下跪请安。沈走燮先前在马车里熏着淡香的汤婆子又被师父搂着,如今师父带着他出了马车自己被冷风一吹脑袋清醒了不少,他听着了些动静,好奇转头回看。他便与一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缩在靛蓝色的衣服后,就露出张同样漂亮艳丽的脸与沈走燮对视。他呆愣几息后随即扯着靛蓝色衣服嚷道:“父皇!有小仙童!”林若海怕沈走燮对封阙气候不适着凉,在路上特地用旧衣裁了件斗篷给他保暖。那旧衣是林若海中状元时打马游街的红衣,料子甚好,他本来想比着宁平安的身量给他裁些东西,结果却便宜了沈走燮。沈走燮本身也长得端正干净,掩在红色的斗篷中也不枉那小孩把他认成小仙童。皇帝也被突然出现的老师吓了一跳,这时也才缓过神忙让林若海起身。“先生这怎么来了也不告知朕一声,快请起——这孩子是?”林若海回道:“回陛下,是林某收养的弃儿,名唤沈走燮。”皇帝朝沈走燮笑得温和,用手轻轻擦过他嘴边睡出的红印问道:“如今几岁了?”沈走燮聪慧,从刚才的话中多多少少猜出那人的身份,他学着老师的话语照葫芦画瓢道:“回陛下,走燮四岁了。”或许是被他的牙牙学语逗乐,皇帝明显开心了不少,他推出一直拉着他一脚的孩童朝沈走燮说道:“走燮看看这位哥哥?他比你长一岁,叫李封琅。”这位哥哥跟陛下长得差别无二,只有眼睛不似皇帝的风眼,亮澄澄的黑色杏眼睁大抬头盯着沈走燮。马车一个颠簸,晃得沈走燮从梦中惊醒。也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梦见儿时往事。后来皇帝突然心血来潮,把这位太子殿下李封琅打包塞进豫章书院拜林若海为师学习,直到十年后才把他接回去。如今又过去四年,十八岁的沈走燮为参加殿试才有一次前往封阙,他特地提早了一月过来,想多看看当年没看到过的风景。车夫听见马车里头的动静,想来是里头的雇主被刚刚的颠簸震醒了。他朝里头喊了声:“公子刚刚是进封阙的地界,遇着侍卫盘查。”沈走燮听见进封阙了,披上件厚衣就钻了出来。今年的雪有些反常,九九消寒图都快画到末尾才送来姗姗来迟的大雪,他穿着件厚衣怀里抱着汤婆子都嫌冷。“侍卫盘查什么?”车夫不知道,他们如今已能瞧见城门,约莫再走半柱香就能到门口。沈走燮眯起眼,他看见了城墙上一抹亮色。马车又走近了些,他与快步从城楼中下来的李封琅眼对眼撞了个满怀。他看见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朝他傻乎乎地咧嘴笑,不由得也回敬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