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允靉踏出医院大门,跨步坐进等候在外的其中一辆计程车里。方才替她检查的医师告诉她,她的身T十分健康,生育能力优良,所有蛮缠着说她没办法成为一个母亲的内在独白,都不过是无谓且无聊的忧虑。於是,关允靉的这一天就这样被医师的话给摧残殆尽。她实在想不到接下来还能出什麽事,足以让今天变得更糟。计程车滑顺起步。一路上,司机跟她闲聊瞎扯着时事,见她没反应,暗忖这人恐怕是对公众事务不闻不问的类型,遂将话头转向私领域,炫耀他的大nV儿是如何如何地以职位与年薪讨他欢心,抱怨二儿子又是怎样怎样地因恶习与酒瘾令他无奈。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倘若每个儿nV都能灵巧懂事、力图上进,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家长会埋怨一句话?「妹妹我看你很乖的样子吼,你爸妈肯定以你为荣喔!」司机朝後照镜里的她望了一眼。我爸妈Si了。关允靉心想。「啊你有兄弟姊妹吗?」我有一个妹妹??她清清喉咙,沙哑道:「我有一个妹妹。」「跟你住在一起吗?」终於听到客人愿意回话,司机拦不住脱口而出的探问。「没有??」关允靉在心中掂量了下。她和这位司机仅仅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抵达目的地後一下车即分道扬镳,自此不相往来,没道理还要花费气力对他隐瞒。「她去年走了。」司机的笑脸垮了下来。「啊,怎麽会??请节哀啊妹妹,啊啊天啊怎麽会这样??歹势都怪我这个人多嘴,但怎麽会呢,还这麽年轻??真的很对不起你耶,让你回想起伤心事。」「没关系,」她说,「也该是时候放下了。」车内一阵缄默。关允靉瞥头觑向窗外,正巧碰上红灯,没来得及跨越斑马线的车辆纷纷停驶,隔着窗户,她看见外头机车前座与後座、汽车驾驶和副驾、人行道上领头与随行的人们之间,自成一个个相互牵引却也各自的世界。大家依循自身的时间轴,以自身内建的系统与素材,活在自身的叙事当中。从空气里,她读出一丝将断未断的好奇意味。「那是个意外,」她向司机解释,「谁也预料不到,可事情就是发生了。」被她关在笼子里没放出来的影像滑过脑际——关允慈全身遭五花大绑,ch11u0窒息Si於一辆汽车的後排座位。红灯转绿,他们再度启程。提包内传出手机铃声,她接起电话,丈夫的声音传入耳里。「喂???嗯嗯我已经在车上了,很快到家。」司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搭搭敲着。「检查都没问题,详细情形等我回家以後再跟你说。嗯??嗯??好,回家後说,掰。」「是你的家人吗?」司机快快回过头问。「我先生,」她说,「他在家里等我回去。」司机呐呐应了一声,几乎像在自言自语:「现在啊——不,应该说,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身T健康是最重要的。」「是啊,」停顿片刻,她察觉司机透过後照镜瞄她的眼神颇带迟疑,赶紧补充,「我没有生病,我看的是妇科。」她抿抿唇,「??我跟我先生想要有个孩子。」「喔喔,那很好呀,多个家人家里也热闹!」「也还没怀孕呢。」她挤出无奈的苦笑。谢天谢地,「因为试了几次没有成功,所以才来看诊。」「那听起来好像都没什麽毛病吼?」「嗯。」「没毛病就好。」司机吁出一口长气,背诵魔咒般重申,「真的,身T健康b什麽都重要。」车辆右转。四百公尺前方就是抵达住家会经过的最後一个十字路口。关允靉明白,当她打开家门後所必须面对的,有空调吹送的凉风、食物飘散的香味、b计程车座位柔软舒适一百倍的沙发靠垫,还有朱劭群脸上藏不住的疑惑与喜悦。总会有办法的,让我脱离这片苦海。随即,她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兴许是加诸头颅的冲击力过大,导致储存记忆的功能出了差错,关允靉无法确知是她的身T连同搭乘的车辆先遭受剧烈撞击,还是她先目睹一台货车从左前方歪歪扭扭朝他们蛇行驶来,抑或先听见计程车司机猛捶喇叭,大喊——坠入意识深井前最後那一毫秒,迷茫间她只想到,我妹妹。我妹妹。允慈她、她才二十六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