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把擦过手指的纸巾叠了两次放在桌面,宁缘脸上着火,低头吃饭。奶奶他们在饭桌上聊了什么宁缘全听不进去,宁缘感觉早上吃的鸡蛋汉堡里是不是加了酒精,不然自己怎么一直到现在还晕乎。“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要不要再喝碗汤,还有呢。”宁缘摇摇头,“不了,我出去逛逛,消消食。”林川也放下筷子说自己吃好了,“我跟你一起,带上拖把吧,现在没那么冷。”宁缘去拿胸背和牵引绳,拖把乖顺地跟在宁缘脚边。别墅区人少,路过的几家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两人安静地走着,谁都没说话。走了一会儿走到了人工湖边,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宁缘蹲下捡了几个小石头,扔了一颗到冰面上。冰面出现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辐射裂开,林川停下脚步看宁缘扔石子。“林川。”“嗯?”“其实刚才走路的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直接跟奶奶他们坦白算了。”宁缘又扔了一个石子,这次没有砸破冰面,倒是在林川的心里激起了涟漪。林川弯腰捡了两颗石子递给宁缘,宁缘接过来挥着胳膊用力扔了出去。“我以前就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林川看向宁缘,他面朝湖面,额前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吹起。“起风了,回去吗?”宁缘转过来直视林川,带着种孤注一掷勇气:“你当初为什么会跟我结婚?”林川一时间被宁缘问住了,脑海里理智与私心天人交战。他又想起那些人的话,问宁缘怎么不选择做设计,说宁缘不做设计实在可惜。莫名地,林川的心中升起一种干涩的痛。“林家与宁家合作之下,利益捆绑,我们联姻对两家都是锦上添花。”林川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他黑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宁缘,“我想我们那时都有些冲动。”宁缘感觉时间的流速都慢下来了。原来如此。两个人的婚姻在林川那里只是名存实亡。宁缘低下头,嘴角微微动了动,他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却连一个完整的弧度都扯不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这算什么?十年暗恋,以及婚姻,就换来了一句“冲动”?从头到尾,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酸到极致,痛到极致,宁缘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自己以前究竟是在期待个什么劲儿?“确实。”宁缘用力咬咬后槽牙,维持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就是这样的人,得到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后还想力求体面。自己十年的暗恋万万不能被林川知道了,要不然得有多蠢,得有多难堪。“也许这场婚姻本就不该存在。”觉得如果这段婚姻不存在,宁缘就不用委屈。本不该存在?天啊,林川是有多讨厌这段婚姻。宁缘使劲儿咬舌头,把眼泪逼回去。但是到现在了,至少还可以问一个最后的问题。一个自己在意很久的问题,一个对比起来不那么难堪的问题。也允许一下宁缘为自己找点补吧:“你对我就没有过一点点的感觉?”林川注视着宁缘,他看见宁缘的眼眶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了,嘴唇渐渐发白。自己该点头,该说“是”。但林川说不出口。代表私欲的小人狠狠给了理智一巴掌,他怕自己的理智说话了,宁缘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回头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恐惧瞬间让林川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脑袋都连带着有些眩晕。“你可以跟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人结婚吗,林川?”宁缘忍着鼻酸问道。林川微微皱眉。“你也许可以,但我不行。”“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又把宁家当作什么了?你以为我对你好,奶奶对你好,我全家对你好,是因为我们两家是商业伙伴?我们一家子演技那么好,我怎么不知道?”宁缘睁大双眼还是没办法阻止眼眶里渐渐蓄满眼泪,直到装不下,眼泪热乎乎地从脸上滑下来,像一颗亮盈盈、圆滚滚的小钻石。林川总是不动如山的淡漠表情出现裂痕。宁缘发现,有些误解会让人愤怒,会让人悲痛,但有些误解,只会让人沉默。以前他以为,林川就算对他再冷漠,只要自己还爱他,就还有机会可以慢慢融化他,走进他的心里。所以无论自己再难过,也不会真的放弃。但是这也太荒唐了。宁家是为了利益就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冰冷的商业联姻中去的世家吗?林川居然一直这样认为。他居然是这样认为。他看到自己一次又一次贴上来的时候,自己在他的吻中沉沦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宁家的大少爷像条狗,最贱的狗,无论他怎么冷脸都会凑上来用舌头亲切地舔他的手。但是一切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宁缘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愚蠢得想用一腔热情感化林川。自己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在商业联姻里投入真心的笑话。一个在林川面前唱独角戏自我感动的笑话。林川是什么人啊,他怎么会被自己那点小家子气的小情小爱打动。“是,你说得对,这场婚姻本就不该存在。”宁缘感到长久的钝痛在此刻变得鲜明,林川的真心话像刀子一样刺伤了他。林川怔怔看着宁缘,宁缘眼中是分明的悲伤,如此清晰。离得太近了,林川觉得自己也被这尖锐的情绪刺痛了。什么意思?他说他不是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与自己的认为的完全不同。一定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看我一直犯贱,真是辛苦你了。”宁缘松了松刚才一直紧攥着的狗绳,绳子上的纹路挤压着手心,松劲了才感受到疼痛。“……不是的,我没有……”苍白无力的辩解从林川肿胀的喉咙里挤出来,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手指的颤抖,无端的慌乱。宁缘盯着林川脸上的慌乱,感到手脚愈来愈冰冷,“你刚不都说了吗?大方承认才像你。”林川好想解释,在商业谈判中他的巧舌如簧在此刻起不到一点作用。但他又该怎么解释?从一开始,他不就是抱着“宁缘是为了家族利益才讨好自己”的想法吗?他凭什么在这种时候说“不是”?宁缘的眼泪太扎眼,从他的眼泪里折射出自己在这大半年里以来表现出的所有的冷血冷漠,眼瞎心盲,刻骨铭心地在宁缘心里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刻痕。对不起宁缘,对不起宁家的所有人。“不是的……”宁缘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想听听他要怎么狡辩。他长久的误解已经深到无论怎么解释都是错的地步。在这场联姻中宁缘不是在顺理成章地承受,他的温柔与主动也不是不得不的妥协讨好。宁缘的眼泪,宁缘红着的眼睛都在告诉他,他从来都没觉得委屈,他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一次又一次的问询都是出于真心,错的是一直在傲慢的自己。真心可贵,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可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将宁缘的真心践踏,还来来回回地踩,现在更是把别人的真心丢在地上。“宁缘……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宁缘的眼神看得林川心里好痛,他目光躲闪,“抱歉,是我误解了你,还有宁家……我以为你不开心是因为被迫,所以我想离婚,想是成全你……”“你知道我不开心?我还以为你一点不在乎呢。”宁缘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背快速擦了一下眼睛,“你以为我不开心是因为妥协答应联姻?所以你觉得离婚了我才高兴?”他低头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小狗,“对,我是不高兴,只有跟拖把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高兴一点,在那个地方等你回家的每一天,我都不高兴。”“成全我?亏你难得那么替我着想,真是谢谢你了。”林川看着宁缘的眼泪又开始汹涌,他伸手想给宁缘擦一擦。宁缘猛地后退一步,视林川的靠近如洪水猛兽。拖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宁缘低头抱歉地看了它一眼。“别碰我。”不爱我,就没必要为我擦去眼泪。“对不起。”林川的呼吸乱了,宁缘就站在他的面前,距离不超过一米,但林川觉得宁缘和他的距离正在变得越来越遥远。“是我的错,宁缘。”林川无措地看着宁缘,试图得到宽恕,“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愿意补偿你……”“你的‘补偿’跟那三千万一样令我倒胃口。”林川错愕地看着宁缘,他的厌恶,他的避之不及,林川的灵魂开始震颤起来。宁缘忽然对他笑了一下。林川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脑子里混乱的思绪突然停摆了,随着宁缘一个笑容静止了。宁缘的笑容把他带回了从前的时光,宁缘接过他脱下的外套,说“你回来啦”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他笑着。原来那时候的时光在林川心里留下了这么清晰的印象,林川都可以回忆起那时候家里的温度,空气中的饭菜香味,宁缘眼里的温柔爱意。美好得像一个梦,林川亲身体会过,但是那时候却不屑一顾。彷佛现在不是现在,现在还是过去,是宁缘叫他回去吃饭,下一秒宁缘就会问他:“回家吗?”只是偏偏,熟悉的笑容里藏着让林川感到恐惧的决然。林川的呼吸微滞。“林川,我们完了。”宁缘颤抖着说,这湖边太冷,冷得他终于从以前的不知死活毫无廉耻自尊的爱中清醒过来。林川只觉得自己比得到梨膏糖的那天还要不知所措。一句话像落入湖水的石子,越下沉,越觉得它变得巨大,变得愈加无法忽视。明明如此宽广静谧的心海,被一粒石子激起了巨浪,瞬间冲垮了林川的防线。一把言刀,将他从宁缘用笑容织就的、温柔得令人迷惑的错觉里剥离出来,狠狠地摁在现实的冰块上。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寒潮。“……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眼睛干涩,无法控制语气里的惊惧和慌乱。宁缘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不再委屈,也不想愤怒,像是终于接受了一切,也终于不再挣扎了。“我们完了。”宁缘声音轻轻的,却钉子一样扎进林川的耳朵,五脏六腑都被牵扯着钝痛,“听清楚了吗。”林川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唇微微张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私心早就战胜理智了,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怎么做才可以挽回想错的、做错的一切。他想要拒绝,想要挽留。但他不会,没有人教过他。“过完年就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看见你。”林川浑身僵硬,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宁缘真的讨厌他,是认真的。那点本能的自尊可恨地让他无法开口。他就像个哑巴,只会看着宁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