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繁华的东大街,霓虹灯和玻璃幕墙的光鲜渐渐褪去,像是被人随手撕掉的包装纸,露出底下发霉的底色。一路向西,街道越来越窄,路灯越来越暗,有的干脆不亮,只剩下KTV招牌的残光斜斜地劈在路面上,把坑洼的积水照成浑浊的彩色油污。拐进三祥胡同,空气骤然变得浑浊——廉价烟草、酒精、廉价香水、地沟油,还有某种说不清的腐烂气味混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人的鼻腔。胡同两侧,棋牌室和KTV挤得密密麻麻,招牌一个压一个,红蓝绿紫的灯管拼出歪歪扭扭的字——“豪情娱乐”“金运棋牌”“夜来香”。玻璃门大多贴着磨砂膜,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听见麻将牌的碰撞声、跑调的歌声,以及偶尔爆发的粗鄙笑声。天色将暗未暗,正是这片街区苏醒的时刻。棋牌室的马仔们叼着烟,三三两两蹲在门口,眼神懒散地扫视着路人,像是在掂量对方的钱包厚度。他们大多二十出头,却已经挂着一副被生活抽干精气的脸,眼袋浮肿,嘴角下垂,仿佛连假笑都懒得摆。&的公主们踩着廉价高跟鞋,三三两两从出租屋走出来,一边补妆一边低声交谈。她们的妆容很浓,睫毛膏和眼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某种防御工事,把真实的情绪挡在后面。有人打了个哈欠,眼里的疲惫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笑容盖住。一个瘦高的马仔踢了踢路边的易拉罐,金属滚动的声音在胡同里格外刺耳。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嘟囔了句:“又他妈要熬一宿。”旁边的同伴没接话,只是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弹进积水里,“滋”的一声,熄灭了。胡同深处,某个KTV的音响漏出一段失真的音乐,女声嘶哑地唱着:“……何日君再来……”歌声飘出来,又被厚重的门帘挡回去,像是某种无望的循环。在这里,没有人谈论未来,因为未来和昨天的区别,不过是换了个牌桌,或者换了个包厢。棋牌室的灯光总是昏黄的,像被烟熏透的旧报纸。空气里飘着汗臭、血腥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混成一种令人亢奋的毒。陈恪生蹲在墙角,用染血的指节数着今晚赢来的钞票。他的指缝里还夹着半截断牙——不是他的,是刚才那个光头壮汉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不带武器,不限手段,最后一个站着的人拿走所有钱。陈恪生已经连续赢了四场。"喂,小子。"有人踢了踢他的鞋子,"还敢再来吗?"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头顶,陈恪生抬头,嘴角还挂着血,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学生脸:"加钱吗?"四周响起一阵哄笑。赌桌旁的几个马仔开始下注,大多数人押那个新来的泰拳手——肌肉虬结,脖子上挂着佛牌,一看就是专业的。陈恪生?瘦得像根竹竿,脸上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少年气,像只误入狼窝的小绵羊。铃响的瞬间,泰拳手的鞭腿已经扫到他的太阳穴。恪生没躲。"砰——!"头骨撞击胫骨的闷响让全场安静了一秒。泰拳手踉跄后退,恪生却只是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被疼痛点燃的野火。第二脚来时,恪生突然矮身突进,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膝盖内侧。软骨碎裂的声响被淹没在赌徒们的尖叫里。泰拳手跪下的瞬间,陈恪生的额头已经重重磕上他的鼻梁——像条疯狗,看不出章法,却招招致命。二楼包厢,陆炳坤的雪茄停在半空。玻璃幕墙倒映出他微微前倾的身影。这个年轻人太奇怪了,打架时像个亡命徒,可此刻蹲在败者旁边掏对方钱包的样子,又透着一股天真的残忍。"查查他。"陆炳坤弹了弹烟灰,"我要知道他为什么缺钱。"五分钟后,一份档案放在他面前:陈恪生,19岁,警校退学生,母亲尿毒症晚期,地下黑拳常客,最近在找高薪的"正经工作"。陆炳坤笑了。他喜欢有软肋的野狗。当陈恪生被带到包厢时,他正用沾血的手指数第五遍钞票——确保没少一张。陆炳坤的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指尖上,那种精确的、强迫症般的清点方式,和他在警校受过的训练如出一辙。"缺多少?"陆炳坤突然问。陈恪生抬头,第一次看清这个传说中的二把手。陆炳坤眼睛像两潭冻住的沥青,表面平静,底下却沉着无数具尸体。"二十万。"陈恪生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每周透析四次。"陆炳坤慢慢倾身,雪茄的烟雾喷在贤秀脸上:"知道在我这儿,怎么赚钱最快吗?"他伸手按住陈恪生的后颈,力道刚好让年轻人感到压迫却不至于疼痛。掌下的肌肉绷得像弓弦,却没有真正挣扎——聪明的畜生都懂得权衡利弊。"杀人?"陈恪生问。"不,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年轻人。"陆炳坤的拇指擦过他耳后的淤青,"是让我记住你的名字。"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恪生在雨声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得像是要撞碎肋骨。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而陆炳坤已经递来了绞索。"陈恪生。"他直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我的名字。"“只是这样让我记住你的名字,还远远不够。”陈恪生咧嘴笑了笑,轻慢的吸了口烟,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